養家糊口

2014年7月的某一個星期日,當我正前往我的工作室時,我收到姐姐的電話,我的母親去世了。這多年來,我已有心裡準備這一刻會來臨,即使知道她是靠借來的時間生存,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衝擊。

我對母親的記憶和所有記憶一樣,集合各樣的經歷和情感,當中可能有些是不太可靠的記憶,但它們似乎主要圍繞兩件事: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和食物。

我母親的生活方式對她這一代來說,都是很典型。她留在家裡“照顧家庭”。她煮食,清潔,打理家頭細務和用方法說服我們去完成我們不想做的事。我的母親幾乎100%負責餵飽我們。我們吃的菜色都是當時人們常吃的,例如,肉,薯仔和兩款“蔬菜”:維吉麥和蕃茄(維吉麥是一種深棕色的澳洲食物醬,由釀酒業的副產品酵母抽提物經加工而得到,顏色棕黑的濃稠膏狀食品。)或者是學校午餐時吃的維吉麥芝士三文治。啊,還有烘焙!對我來說,我母親是世界冠軍級的烘焙師,她擅長的有英式鬆餅,熱香餅,水果蛋糕,餅乾,還有更多。

當我重新發現她的食譜,這加強了我對她所煮的食物的記憶。味道和氣味如洪水般湧回來。閱讀它們也讓我回想我母親的個性,特別是她佈局的方式和她用過的草書。風格的一致性顯示出她對秩序和整潔的要求和期望。

餐桌的文化的重要性在藝術,文學和電影中以各式各樣的形式呈現,並且可以作為各種解讀的隱喻。餐桌是交流,學習和會面的地方,同時也集合了悲傷,歡樂和理念。它也可以代表力量,堅固性,和毫無疑問,它通常是家庭生活的基石。它代表了第二波女權主義理論,並經常被提及。餐桌可以表示為豐盛,或貧窮或所有介乎兩者之間的東西。有趣的是,從歷史意義上,這是近代西方的觀點。

正如所有母親一樣,我的母親會對我說鼓勵,責罵和教導的話,以及表達她的快樂和不愉快。我的母親出生於1939年12月(比我父親遲幾年前),在二戰初期和“大蕭條”結束時。這些事件的持續影響,雖然在她能完全理解之前經已結束,將是她(和我父親的)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。在某種程度上,這些影響會流向我們——她的孩子們。父母鼓勵我們去實現理想,但不能過於突出。我們不會自誇,也不會為我們的所作所為感到驕傲。時刻保持安全,小心,不冒險,避免麻煩和尷尬,和不要引起別人對自己的注意,這幾點都是非常重要。她會對我說的說像洪水般湧現。

我的母親從來都不是一個混亂的人,她不是一個會收藏東西的人。她擅長以一種極簡的生活方式生活,我認為像她這一代人一樣,她有兩種選擇,精簡或囤積。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身體虛弱,她開始將事情交給我們。其中一件她送給我的,是一套英國普爾晚餐餐具,我相信這是她和父親的結婚禮物。這套餐具只會在非常特別的場合使用。它小心翼翼地從新西蘭送到香港。我小心打開包裝,放在櫃子裡,打算在我自己的特別場合時使用。一天晚上,我到家後發現地板上鋪滿了破碎的普爾盤子,杯子,碗和碟子。它們倖存了五十七年,當中經歷過地震,房屋拆遷和其他活動,但無法從宜家傢俬的一個手工差劣的櫥櫃中存活過來。

在經過一番驚愕和自我指責之後,我決定要對殘骸做點什麼。我前陣子認識到日本金繼的概念,當中以美擺脫損壞的概念中吸引了我。當我越想著損壞這件時,我就越發現自己在思考記憶和破碎的本質。經過一番思考後,我決定用金箔給損毀的邊緣鍍金。我把它看作是對許多事物的反思 —— 我與母親的關係,記憶的不完美以及在破碎和受損中尋找美的能力。

隨著我逐漸完成作品,我開始思考如何展示它。我的想法不斷回到桌面上。不知何故,我想把我母親曾對我說的話包括在內。最初我考慮過以某種方式將這些放在碎片上,但很快就放棄了。當我思量過我家人的互動後,我決定以手工刺繡把它們繡在桌布的邊緣。

關於這張桌子,我想提及一些對我母親記憶很重要的東西。桌腿代表了她在我回憶裡很重要的幾方面,也代表了她在童年時代扮演的角色。

我選擇了食物,衣服,身體形態和在家庭以外,一些代表她生活的一些東西。為此我選了這些物件:毛衣針——我的母親會為我們針織球衣,圍巾,襪子,手套和地毯等。針織毛衣的聲音是背景的一部分;擀麵杖——烘烤是免費的,從商店購買蛋糕和餅乾是浪費金錢。從我小時候起,我母親總是用兩條編結的馬尾辮穿著她的頭髮,直到我十幾歲時,她才將頭髮縮短,所以頭髮辮子會是其中一件物件。母親在組織家庭之前一直是一名速記打字員,所以打字機上的擋桿會是第四條腿。有時她會參加一些工作,例如為志願和當地團體做一些轉錄的工作。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仍然會讓我會心微笑。這是一個如此美妙的打擊樂聲。

母親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許多東西,有圖像,聲音,文字,感受和品味。而現在可能會在你的記憶中。